立秋之后，菜地里蔬菜减少，茄子老了，豇豆不复往日的青嫩了，番茄熟得可爱，却也有破皮失了美观的。黄瓜长了黄斑，如绣成的一朵朵夕阳云花。若论我最喜欢谁，黄瓜当是首选。

夏季的黄瓜青脆，每日餐桌来一盘凉拌黄瓜，祛嘴腻乏味，消暑解气，是上好的菜肴之一。秋天一到，黄瓜一日日老了，就像走入中年的人，少了青嫩的模样，多了韧性，这时候再凉拌，就觉得味苦，不再如夏日那样鲜嫩了。故而秋季黄瓜，大多用来做汤或清炒，并且需要去皮。黄瓜虽然没了鲜嫩，却有了一股微微的甘甜。懂得生活的人，必然对它倾爱有加，往往一碗黄瓜汤，胜过了这时节的秋蟹。

初秋过后，菜地里的黄瓜更老了，有的全身布满金黄，就如上了黄釉，被秋阳一照，闪耀釉彩，有一种梦幻油画的风格。这样的黄釉黄瓜，无论是做汤还是清炒，味儿都不如之前出现黄斑的黄瓜了。

“黄瓜到了这个样子，才是最好吃的。”母亲到地里摘了三条黄釉黄瓜，每一条都胖嘟嘟的，像得了肥胖病的老人。

对母亲的话，我不太肯信，不过母亲常年与果蔬打交道，大约有一定道理吧。

母亲将黄瓜剖开后，取出里面的瓤籽，看着籽儿大大坚硬，母亲就有了笑容，说这黄瓜籽儿便是明年黄瓜的种子。然后母亲将黄瓜刮了皮，切成一长块一长块的，混入炖着的鸡肉中。整整花了小半天时间，鸡肉才炖好，本以为黄瓜会炖成水，哪知黄瓜仍是长块，上面浸满了鸡汤的油汁，色泽温润。

这便是母亲做的鸡肉黄瓜汤了，每次吃，必定是只剩下鸡肉，黄瓜一块也不会剩下。炖了这么长时间的黄瓜，出奇的嫩，那股甘甜特别入味。既有鸡汤的鲜香，也有黄瓜的甘甜，真真是一道美食。自小便喜欢母亲做的鸡肉黄瓜汤，那种味道，在秋风萧瑟的日子里，给予了我们温暖与鼓励。因为母亲常说，人活着总会有奔头的，就像这老黄瓜，在枯萎的最后，不仅留下了延续的籽儿，仍可以成为一道味美的佳肴。

多年后，在城里工作之余，便会搜寻街头巷尾的美食，令人遗憾的是，以黄瓜为名的美食竟然没有。也许它太过普通，只能成为普通餐桌上的菜肴，入不了美食家的食谱。好多次去菜市场购买老黄瓜，都没买到。有个卖菜妇女听说我要老黄瓜，摇着头说，城里人就图新鲜，黄瓜就要嫩的，老的卖不出去呀。另一个妇女说，现在的黄瓜老不了，全都是温室无公害的，怎么会老呢。为了买到老黄瓜，我就去较远的菜市看看，依然没有，倒是遇到了一个从近郊来城里卖菜的老农，他枯赭的脸颊带着笑容，说老黄瓜有啊，因为没人要，都喂猪了。我便与老农商量，让他下次带一点老黄瓜来。

两天后，老农来了，在他菜篓里果真有四条老黄瓜。我像得了宝贝，拎着黄瓜袋子，步子都轻盈了。照着母亲的方法，我花了大半天时间，炖了鸡肉黄瓜汤，算是解了馋，然而怎么也不能让我有以前那种久久回味的感觉。难道是做法不对？黄瓜还不老？或者我的味觉还停留在了以前？

正巧这时老家乡人到城里来，得知后，我嘱乡人带几条老黄瓜，乡人说都快中秋了，本地黄瓜早老了，不好吃了。我说要的就是那样的老黄瓜。几天后乡人就将一只胶纸口袋送来了，里面足足有十几条老黄瓜，模样都不好看，放到菜摊上，肯定无人问津。我珍爱地储藏着。这几日连绵秋雨不断，天气凉了，我便熬制鸡肉黄瓜汤，漫不经心的守候着瓷炉，听着里面咕噜的翻滚，嗅着漏出的香味，那种感觉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，猴急的我，总是在铁锅旁转圈，巴望着鸡肉和黄瓜早点熟烂，那飘出的一缕缕的白色蒸汽，弥漫着馥郁的鸡肉黄瓜香……

“内园分得温汤水，二月中旬已进瓜。”唐代诗人王建写的这首古诗，着重讲了古时候皇家菜园里种植的黄瓜的情景，黄瓜受到了封建帝王的恩待，就连浇黄瓜的水，也是温泉水，待到黄瓜熟了，便成了果蔬类的贡品。谁曾想到，一千年后的今天，黄瓜早已进入寻常百姓家。

由此可见，以前母亲的见解极有道理了，做人要像黄瓜，可以入得了皇宫，可以进得了百姓家。只要黄瓜自己不自卑气馁，前程总是光明的。